制图:实习生陈卓妤(即梦AI)
花2万多，存20年。一份新生儿的胎盘，真有这么高的价值吗?
胎盘，被誉为胎儿的“生命营养站”，在现代医疗体系中通常作为医疗废弃物，依规焚烧处理。然而，一个新兴选择正摆在越来越多孕产家庭面前:支付高昂费用，将胎盘中的干细胞储存起来，以期换取未来的健康保障。
究竟是否有必要存储胎盘干细胞?一份来自新生儿胎盘的“生命保险”，真能如推销人员所说，“治疗100多种疾病”“三代直系亲属均可使用”吗?花费两万多元存储20年，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南都N视频记者调查发现，这背后是企业的热情推广、科研界的审慎乐观、临床界的冷静观望及仍在不断完善的监管交织的复杂现实。
展开剩余81%孕妇 有“白大褂”推荐我“存胎盘”
2024年底，在广东的一家妇幼医院，即将临盆的张女士正在专注等待产检医生的叫号。一位身着白大褂、语言亲切的“医护人员”坐在了她的身边，向她推荐这份万元的生命保险——储存胎盘。
“前脚刚有业务员介绍脐带血存储的好处，后脚便迎来另一业务员介绍存储胎盘的优势。”回忆当时场景，张女士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业务人员展示了一段来自海尔国际细胞库的视频，题为“神奇的干细胞，治疗疾病的五大机理”，并介绍从脐带和胎盘组织中提取的间充质干细胞(这是一种具有自我更新和多向分化潜能的细胞，被认为是组织的“维修工”和“调节员”)。
上述业务人员提及，目前临床涉及病种达100多种，包括脑瘫、脊髓损伤、红斑狼疮、新冠肺炎、骨科和眼科等难治性疾病。“如今还有人用它来提升免疫力。”据业务人员介绍，这类干细胞不仅适应症范围广，还具有“三代直系亲属均可使用、一份可多次使用、无需配型”的特点。使用时只需取一管种子细胞进行体外扩增培养，再根据病情选择输注方式即可。“胎盘间充质干细胞存储18年的费用为2.58万元，脐带干细胞存储费用为2.18万元。”
多番交流后，张女士才知晓，那位热情的介绍者并非是医院职工，而是生物医药公司派驻到医院的业务员。而张女士的遭遇并非个例。
时下，一个价值数百亿的胎盘干细胞储存产业正悄然在医院的大厅、胎监室、走廊里渗透。记者调查发现，目前多家公司往往采取与医院合作的方式来推广相关的胎盘干细胞储存业务。大部分孕产妇对于干细胞存储业务并不了解，她们获得此类消息主要甚至唯一的途径是来自相关公司业务员在医院内的宣教。
医生
大多数治疗方案还停在临床阶段
上述业务人员提及“目前临床涉及病种达100多种”的说法，一位生物医药产业资深研究者并不认可。“临床涉及100多种病种等相关论述只是理论上的推测，存在夸大的成分。”
胎盘作为人体天然的“干细胞宝库”，可提取造血干细胞(生成所有血细胞的“种子”细胞，移植技术成熟)、亚全能干细胞、间充质干细胞及母亲来源干细胞。其巨大医学研究和临床应用潜力以及千亿的市场，吸引了不少企业的入局并“抢跑”。
中研普华研究院出版的《2022-2027年中国干细胞医疗行业市场全景调研与发展前景预测报告》显示，目前我国干细胞医疗市场规模达到905亿元，预计2025年，市场规模将超1400亿元。公开资料显示，中国干细胞行业布局胎盘存储业务的头部企业包括深圳市北科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简称“北科生物”)、北京汉氏联合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简称“汉氏联合”)等。
南都N视频记者以消费者身份联系到多家企业的业务人员。北科生物业务人员介绍，胎盘壁蜕膜(“壁蜕膜”特指胎盘中含有母体子宫组织的那一部分)的间充质干细胞，即多能干细胞。体外扩增后数量达到过亿，可以供多次使用。它的应用范围与脐带间充质干细胞功能相似，尤其在女性妇科疾病及男性生殖系统疾病方面效果显著，例如卵巢早衰、女性压力性尿失禁、子宫创伤性愈合不良、男性生殖功能减退等，美容保健、抗衰老和提高免疫力效果最佳。据其介绍，“不同的储存套餐，费用也有所区分。储存3管种子细胞22年，服务费为2.88万元，储存10管种子细胞22年，费用则高达8.8万元。”
但经记者向生物医药研究者求证，上述业务人员列举的女性妇科疾病及男性生殖系统疾病并没有相关证据。也有三甲医院医生直言，“大多数治疗方案还停留在临床试验阶段，还不能作为常规医疗手段提供给公众。”
就公司如何看待业务人员的说法及存储这份“生物保险”的价值，记者发函并致电北科生物。截至发稿前，记者尚未收到相关回应。
企业
我们宣传明确是“科研服务属性”
值得注意的是，国家对于造血干细胞有着非常严格的监管。
国家卫健委2017年颁布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管理规范》明确规定，骨髓、外周血和脐带血三种来源的造血干细胞才是合法的。
然而，汉氏联合推广页面显示，胎盘可提取四种干细胞，其中造血干细胞数量是脐带血的5-10倍。该公司业务人员提及，胎盘造血干细胞可用于治疗血液疾病、白血病、肿瘤等。“造血干细胞储存18年的总费用为2万至3万元。”他介绍，无需担心在临床上用不上，公司已掌握“诱导多能干细胞”技术，将其转化为其他类型细胞(如间充质干细胞)使用。“但费用是额外算的。”
与此说法相违背的是，《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管理规范》当中并未提及来自胎盘的造血干细胞。如此，相关治疗疾病的论述是否合乎规定?汉氏联合对此向南都N视频记者予以澄清，《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管理规范》所指的适用场景为 “当前成熟的临床移植治疗”。
汉氏联合进一步解释，汉氏联合的胎盘干细胞存储业务，定位是“个人专属生物资源储备”，核心服务于科研合作与未来新药转化。例如，我们存储的胎盘干细胞，已为多项高校及医院的基础研究提供样本支持，若未来涉及临床研究或试验，也会严格按照《干细胞临床研究管理办法(试行)》，完成项目备案、伦理审查等程序，确保全程合规。
针对胎盘来源细胞的法规适配，汉氏联合表示，“目前业务流程完全符合《干细胞临床研究质量管理规范》《细胞治疗产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试行)》等法规要求，不存在与现行政策的冲突。”
与业务人员说法不一致的是，汉氏联合指出，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我们所有宣传均严格区分“资源储备”与“临床应用”的边界:页面及沟通中始终清晰标注“相关细胞目前用于科研探索与未来技术转化，非成熟临床治疗手段”，并通过线下咨询时的专业医学顾问解读、合同条款中明确的“科研服务属性”等方式，确保消费者充分了解业务定位，从根源上避免误解。
尽管面向消费者的存储市场争议不断，但背后的头部企业早已将目光投向价值链的顶端——干细胞新药研发。据悉，汉氏联合部分获得临床试验默示许可的干细胞新药，已经迈出了从实验室研究走向临床应用的关键一步，但距离真正大规模应用到人身上，依然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由此，花费两万多元，为一份长达20年的“可能性”投保，最终是否物有所值?不仅需要每一个决策者穿透营销话术，还需要看清科学与现实、应用与监管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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